一点都不想和婆婆在一个屋檐下(和婆婆在一起我从未生气过)
小月亮出生了,是个7斤8两重的女婴,我有了自己的
小月亮出生了,是个7斤8两重的女婴,我有了自己的女儿,就在中秋节的那一天。全家人都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求佛祖保佑、菩萨保佑、耶稣保佑,那是他们最爱我的时刻。这种感动,抵消了所有生下女儿所带来的不安。
我抱歉地望着蔺先生,我知道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怀孕中间我已经做过好几次B超,都说是女儿,但我还是不甘心,暗自祈祷在生产的那一天会出现奇迹。这也许对小月亮很不公平,但我只希望蔺先生快乐。在那个时候,蔺先生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他送给我一个家,庇护我远离了原生家庭的一切。
而蔺先生只是如获至宝地把女儿搂在怀里。他把小肉团亲了又亲,看了又看,激动得手足无措。我被他的表情宽恕了,或者说,这一瞬间,我决定宽恕自己:这个女婴的降生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多快乐,我还责怪自己什么呢?
因为是剖腹产,后续还有很多输液打针和麻药后的观察,我告诉父母不用再担心我,赶紧回去参加弟弟和小秦的婚礼。他们的婚礼恰好就定在我预产期之后的几天,这意味着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赶回玉阳去当面祝福了,甚至父母的行程都很仓促。
弟弟说是小秦的安排,他自己决定不了什么。母亲略有不满,暗自嘀咕这个媳妇是不是有点太强势。作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姐姐,仅靠短信里的只言片语我也搞不清楚情况,只是隐隐觉得,弟弟表面无奈,其实很享受小秦的这种性格。果然,在后来的很多家庭决定上,但凡父母稍有异议,弟弟只要来一句 “这是小秦的意思”,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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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配偶的意见,在自己和原生家庭之间铸起一道铜墙铁壁——这是我们姐弟俩前仆后继要奔向婚姻的共同心理动机。所以,就算小秦有点自我任性,但想到弟弟的内在需求,我也就十分理解了。父母以后屡次想干涉但又无从插手,急得团团转,背后不是抱怨女儿做不了女婿的主,就是抱怨儿子做不了媳妇的主,我和弟弟虽从来没有交流过,但彼此心照不宣,互为叛逃同谋。
父母走后,公公也走了,没有抱上孙子,他是最失望的一个。蔺先生要去美国出差很久,于是请了家政阿姨协助婆婆来照顾我们母女俩。农村的婆婆自然在生活习惯和卫生习惯上有很多和我们相冲突的地方,也很心疼我们给家政阿姨每月付那么高的工资,所以日常的小冲突、小误解也是难免。家政阿姨几次要被婆婆气走,找我哭诉,婆婆也指桑骂槐、摔摔打打地嘀咕一些不好听的话——从表面上看,这种孤独的日子对还在坐月子的我来说简直可怕,几乎可以归入我人生最黑暗的TOP 10行列,但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当然也有烦心和疲惫的时候,也有怀念父亲做的山西口味的饭菜和母亲给我讲解中医知识的时候,但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生气过,也从未试图尽快去结束这一切。甚至,我在享受这种和婆婆鸡飞狗跳的日子。这让我觉得很安全:
能和一个叫妈妈的人住在一起,却不用担心她从我的最软肋攻击我,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她不会向我借钱、不怀疑我“恋父”、不指责我的职业规划、不谩骂我的父亲和奶奶、不歇斯底里地哭喊。她再挑剔,也只是触及到我生活的表层。她的愿望也格外简单明了:我只要照顾好她的孙女、尊重她的儿子,时常关心一下公婆,就已足够。这些事对从水深火热的原生家庭中走出的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所以婆婆也对我很满意。
后来,当父母和我又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母亲又开始习惯性地挑剔父亲和我,滔滔不绝地讲起从“百家讲坛”上学到的知识和道理,借以批驳我们的生活时,我有些难以忍受。我尽量委婉地打断说:蔺先生家的吃饭氛围和我们完全不同,他们只聊眼前的食物,什么季节该吃什么了,这种鱼怎么烧好吃了,只聊这些。母亲不解地说:吃吃喝喝有什么好聊的,而且你知道妈妈又不会做饭。我顺势说:那可以让我们来聊啊,我和弟弟,还有我爸,我们都挺喜欢聊美食的。母亲一时语塞,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把饭桌上指点江山、纵横捭阖的位置让给别人,更没想到女儿竟然胳膊肘往外扭,不但不在亲妈面前抱怨婆婆、更珍惜亲妈,反而还觉得婆婆家很好。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过好在,女儿终于不和她“抢丈夫”了。母亲嫁走了我,让出了儿子,甚至把养在玉阳的我们都喜欢的那只猫也送人了,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了她和父亲,再没有任何人能侵占父亲的注意力,可是也再没有任何人能欣赏他们的吵架表演了。
我的生活变成了大片大片和小月亮的单独相处,这是接下来真正的挑战。我不知道在怨恨了母亲那么多年后,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生孩子前我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有自己的小家很幸福、婚礼很幸福、蜜月旅行很幸福,一切都很幸福,所以忍不住再增加一些幸福进去。
后来有人问我: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人,往往会不想要孩子,或者恐惧要孩子,你为什么没有呢?我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回答:因为当时什么都没想,就觉得结了婚就该要孩子了,如果真的深思熟虑地思考太久,也许小月亮就不会出生,或者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要孩子了。
所以,你后悔吗?后悔生下小月亮?
当然不后悔,这是当时头脑不清醒的我所得到的一个最为清醒的馈赠,是所有后悔的人生中最不后悔的一个决定。
这天,我看到婆婆在厨房里忙碌,一阵阵猪油的香味飘出。说来也奇怪,坐月子期间,我对油格外喜爱。家政阿姨做的菜几乎是把食材浸泡在一盘油里,旁人难以下咽,我却丝毫不觉得腻,总是吃得一点不剩,大概是身体要制造母乳,产生的对原料的需求吧。所以闻到猪油的香味,我立刻被吸引过去。
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妈告诉过我,油渣不能吃,不健康,但我们农村人吃惯了,小二子(蔺先生的小名)也爱吃。我看这些炼了油的油渣扔了怪糟践的,就想包点油渣菜盒子吃。我忙说:油渣挺香的,我也爱吃啊。婆婆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忙招呼我过来看她怎么做菜盒子。
我其实没吃过油渣,也知道反复油炸的脂肪对身体不好,但眼前一浮现出母亲摆出那副熟悉的知识分子的架势居高临下给农村婆婆普及科学常识的样子,就心生羞愧和烦躁。如果我的母亲也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太,该有多好。
婆婆早已用温水揉好了面,放在一边醒发。这边也洗好了韭菜,放在篦子上控水。她把炸好的油渣捞出来,用刀切碎。打几个鸡蛋搅匀,然后麻利地拧开火,倒入少许油,趁油温不高倒入蛋液,迅速用筷子来回搅动,鲜嫩的、碎碎的鸡蛋馅很快成型。
婆婆告诉我:鸡蛋要放凉了再和韭菜拌,不然韭菜会出水;馅料拌好了再放盐,也是为了防止韭菜出水。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把手中握着的韭菜切成末。我出神地望着案板上方那双像老树根一样干枯而有力的手、属于劳动妇女的手、迥异于我的不做家务的母亲的手。它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
我被韭菜、鸡蛋和猪油的香气包裹着,这是一种陌生的、充满挑战意味的香气。因为父亲胃不好,不能吃韭菜,所以我家很少做。但母亲坚持说是因为自己爱吃韭菜,而父亲要气她,所以故意不给她做。父亲听了生气,以后就更加不买韭菜了。
回过神来,婆婆已经把放凉的鸡蛋馅和韭菜末、油渣丁搅拌在了一起,加了不少盐。我家人不吃太咸的东西,但此时此刻,我全然宽容地接受着婆婆给予给我的一切——不一定是好的,但只要和我的原生家庭不同,和我的母亲不同,就是我发自内心想要的。
那双手灵巧翻动,雪白的面团被切成一排小剂子,又变成一摞面皮,又包入厚厚的馅,半个月亮形状的菜盒子依次成型。婆婆没有像我们习惯的那样把韭菜盒子放在半锅油里去炸,而是快速用炼油剩下的猪皮在锅里涂抹了一圈,就把盒子放了进去,偶尔翻动一下。不出两分钟,喷香的韭菜盒子就做好了。
热闹的厨房里,我和身边这个泼辣而陌生的女人共同分享着美食。美好的婴儿在隔壁的卧室里熟睡。脆香流油的猪油渣绝配着青翠浓郁的韭菜,在口中啧啧作响;烙熟的面皮比炸熟的做法更多了一重柔软韧劲的风味;足量的盐激出了食材的浓烈,让本来普通的口味奔放飞翔。这一刻我含泪确信——
小月亮、厨房和新的家人,我终于和这个一路追寻的新世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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