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皇妃故事详解(故事宠妃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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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寝殿里燃着气息清甜的南梨香,纱帐中的女子睡容恬淡。
殿外依稀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门而进。小丫鬟放轻脚步走进内殿,远远立在帐外,低声回话。
“娘娘,不好了!前头出大事了!”虽是故意压低着声音,也难掩其间的惊慌为难。
文贵妃自打入宫之后就有了浅眠这毛病。本就一点儿动静都担不住,早在白灵进门时她就醒了。
“何事?”文苏阮懒懒地起身,明明是问话,却丝毫让人听不出她有好奇的意思。她捞起脚边案台上叠得整齐的薄纱罩衫披在身上,垂首敛眸,也就此敛去了眼中那一抹淡漠。
“回娘娘的话,泰元殿那边儿现下已经闹开了……余淑妃非要拿了端王妃问罪。”
端王妃……
文苏阮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不远处那盏白琉璃筑鸢尾花的插屏上,语气慵懒得仿似丝毫不上心似的:“昨晚宫宴不到戌时就散了,端王妃怎么还在宫里?”
白灵是文贵妃从母家带出来的贴身丫鬟,自是比宫里头那些不相干的旁人更明白自家主子“圣宠优渥”背后的心酸。接下来的话,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南梨的香气愈发浓郁,文贵妃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走到妆镜台前,蛾眉轻敛,面有不耐,“说吧。”
白灵顺从地拿起檀木梳,小心翼翼地替主子梳头,嘴上也不敢再耽搁。
“回娘娘的话,昨晚宫宴过后,本该出宫的端王妃,今早被余淑妃发现与皇上宿在了泰元殿后殿……所以……”
铜镜中的娇颜倏然变得冷肃。白灵瞬间就打了个冷颤,可该回的话还是要说完的。
“余淑妃闹得厉害……连皇上也劝不住。也不知道这事儿再闹下去要怎么收场。”白灵怯怯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端王昨儿个也醉了,宿在了琼花台。早上被余淑妃派人请去了泰元殿,据说……据说端王当场就吐血了。”
文苏阮轻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她从首饰盒里拣了一只青金石鸾鸟步摇递给白灵,“今儿个就用这支吧。”
白灵忐忑地用余光观察自家主子的神色。明明是娇柔妩媚的好容色,只那苍凉荒芜的美目中,平白就多了几分肃然杀气。
她刚打理好妆容,殿外就有内侍请见。隔着那尊琉璃插屏,外头的人影隐约可见。
“启禀贵妃娘娘,传圣上的旨意,请您往泰元殿走一趟。”
内侍尖细的嗓音让文苏阮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没有立刻接旨,反而是吩咐白灵取来贵妃吉服换上,这才悠悠地乘上步撵往泰元殿。
掩映在珠帘纱幔内的,是她精致至极的容颜。黑亮的水眸涌起一股滔天的恨意,不过转瞬之间,又化作淡淡的嘲讽。
没想到这么多年,楚翊的口味还是没变。
2
仲夏时节的清晨,宫墙内也泛着丝丝凉意。泰元殿里,只有帝妃二人坐在上首,地下还跪着个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女人。文苏阮状似无意地扫视一圈,却并未见到端王楚恒。
地上跪着的那个女人,文苏阮是听说过的。她是楚恒十六抬大轿迎入王府的正妃,那十里红妆的盛景,她虽未亲眼所见,却也是有所耳闻。
算起来也不过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文苏阮勾了眼线的眼角一抬,想那时她还嫉妒过这个女人,凭什么她文苏阮得不到的就成了她的?
可现在,文苏阮看了眼脚边的女人,眼中只有同情。
与陛下见礼,文贵妃就再也没往端王妃身上瞧过。她看着楚翊一脸恼怒和不耐,又看看余淑妃通身委屈,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贵妃,你看……”楚翊刚一开口,余淑妃就开始哭号得更大声了。
文苏阮接过白灵奉上的茶盏,淡漠地看着眼前这番闹剧。余淑妃和端王妃都哭个不停,楚翊却好似浑然不在意似的,只目光灼灼地看着文苏阮,“贵妃,今日之事,你觉得如何处置才好?”
文苏阮一愣,不知怎的,她竟从楚翊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期待。
期待?他是期待她发通脾气,还是期待她贤良大度?
“左不过一个女人罢了,皇上若真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还回去。如何为难至此?”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已经把一条人命当做草芥了。楚翊似乎是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神色中带着些许失望,文苏阮却没来得及深想,就听见余淑妃哭哭啼啼地开了口,说出来的话难听极了。
“那真是可惜,皇上太喜欢贵妃你了,所以你才一直没能被还回去,也不知道贵妃心里多遗憾呢。”
啪的一声,文苏阮手中茶盏就摔在了余淑妃面前,吓得余淑妃瞬间就噤了声。
“淑妃妹妹还是慎言为好。”她美目一横,凌厉乍现。然后也不再理会这场肮脏龌龊的闹剧,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泰元殿。
楚翊也给了余淑妃一记冷眼,多一句话都未交待,便也沉着脸色离开了。
文苏阮在琼花台的大门外遇见了楚恒。他好像仍旧和多年前一样,音容未改,气度风采也未变。
可是文苏阮远远一瞧见他,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许久不见,贵妃清减不少。”楚恒见来人是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先她一句开口。
文苏阮闻言,眼眶一热。她目光下意识地就从楚恒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那两株已然冒了骨朵的梅树上。
“端王殿下,倒是疏阔许多。”她声音微有哽咽。
是了,她终于想起来他与从前哪里不同了。
楚翊还未登基时,楚恒也还住在宫里未单独开府。那时她最喜欢的去处就是琼花台,他总是纵着她宠着她,每次她进宫来,他都会带她来琼花台玩儿。
姑娘家都爱俏丽的妆容。文苏阮爱的,也一直都是那个故作冷脸,却特意问母妃讨了青黛来给自己画眉的少年。
那两株寒梅年年都开花,那时的少年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哪里像如今这般,陌生又疏离。
3
余淑妃近来多蒙恩宠,心思便飘了起来,忘了自己的斤两,竟敢当面暗讽文苏阮和端王的那段婚约。她却是忘了,文贵妃入宫多年圣宠不衰,又怎会容她这般放肆地在她伤口上撒盐?
没过几日,余淑妃就因失手害了婧婉仪小产而被陛下责罚厌弃。
文苏阮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乘凉。她悠然地躺在摇椅上,和暖的日光透过树荫渗下来,洒满一地斑驳的光点。
白灵说:“婧嫔小主托奴婢给您带话,说是多谢娘娘苦心提携。”
经余淑妃一事,陛下为安抚她,赏下了不少东西,还给她晋了位份。而她所做的,不过是配合文苏阮演了一场戏罢了。
文苏阮仍是眯着眼,语带慵懒地回道:“让她安心‘养’身子吧,既然是坐小月,就要有坐小月的样子,别让人捉到什么把柄。”
白灵应声而退,葡萄架下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轻风拂过枝叶,带起一阵沙沙响声,文苏阮想起前日里在琼花台外遇上楚恒时的场景,她心头不免有些酸涩。
当年新帝登基,枉顾先帝在世时的赐婚旨意,要将她这个准端王妃纳入后宫。
她自是不屑去做什么宫妃,她甚至想过背离亲族,放弃荣华,与楚恒一起浪迹天涯也好,只要能在一起,多辛苦她都不怕。
可端王府的大门却紧闭三日,楚恒更是一个字都没有传信给她。
入宫前夜,文苏阮心如死灰,甚至想以死明志,却被跪在自己面前的父母逼迫得放下了匕首。
她文苏阮是文家嫡系长女,身后背负的是整个文氏一族的荣辱。她是可以一死了之,可是等待文家的,又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文苏阮不敢去想,但她心里也清楚,那结局不是文家能承受得起的。
于是她入了宫,被册以贵妃之位。楚翊待她不薄,她也学会了如何逢场作戏。后来宫外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她也终于得知了楚恒的动向。
他自请去驻守边关,西北苦寒,风霜雪雨他也熬了五年。再归京时,陛下为他赐了婚,她以为楚恒从此会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还曾羡慕过那端王妃的好时运,可好景不长,不过半月的功夫,就已物是人非了。
文苏阮想得入神,那脚步声又是特意放轻的,及至走近了,她竟也没察觉。
“爱妃在想什么?”来人循着文苏阮的目光望去,视线便落在葡萄架上一串儿还未成熟的青粒子上去。“可是馋嘴了?啧,看着就牙酸。还是且等等,西藩进贡的鲜果已在路上,要不了几日便到了。”
从小宫里有什么稀罕的好东西,楚翊就给文苏阮留着。只是幼时她总跟楚恒一起玩,对他这个太子向来都是敬而远之,所以那些年为她留下的东西,竟少有能送到她面前的。
如今都不同了,她是他最宠爱的贵妃,住的是与泰元殿同在皇宫中轴线上的昭和宫。只要她高兴,他可以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4
“陛下万安。”文苏阮不疾不徐地起身见礼,半点没有寻常妃嫔见到圣驾时的惊喜和热情。
不过这些年来,文苏阮一贯是这般不谄媚不讨好的寡淡性子,楚翊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方才陛下问臣妾在想什么……”文苏阮垂眸,淡淡地说道,“臣妾方才是在想小余氏,听说陛下将她安置在了醉竹小筑,臣妾就想着,等到西藩进贡的鲜果进了京,怕是我这昭和宫里是见不着了。”
她话中说的小余氏,是前几日闹出丑事来的那位端王妃。楚翊没有将人送回端王府,楚恒离宫时竟也没想着要将人给带回去,于是她便被安置在了醉竹小筑。
不过人是留在宫里了,但却也没个名分,再加上与刚受罚的余淑妃同姓,文苏阮便称她作小余氏。
楚翊的神色微微一滞,好像从没将这个人放在心上似的,听文苏阮此时提起,才一副恍然记起的样子。
“爱妃说的这是什么话,朕但凡是有什么好东西,哪一次不是先往昭和宫送来?”提起那天的事,楚翊似乎还有些心虚,脸上的笑意便带了几分讨好,“爱妃若是不喜那小余氏,朕就让人给打发出去,左不过是想留她条命罢了。”
楚翊顿了顿,又试探地说:“爱妃有所不知,端王这些年来常驻边关,性子变得不同当年了,朕是怕他将那王妃带回府去,都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文苏阮低着头,眸光闪烁意味不明,听见楚翊这话,眉梢微动,缓缓开口:“端王殿下什么性子,臣妾哪里知道?陛下喜欢小余氏那温婉娇柔的模样,就且将人留着吧。您是天下共主,收个女人罢了,哪里还用找什么借口?”
楚翊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文苏阮一福身,见了个礼,“醉竹小筑的枇杷熟了,正是口味清甜的时候,陛下可不要错过了。臣妾这儿的青葡萄,怕是还得好些日子才能摘,就不留陛下了。”
“爱妃——”
“恭送陛下。”文苏阮又福了一礼。
楚翊收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逐客令,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赌气一般便离了昭和宫。至于他会不会去醉竹小筑,文苏阮并不关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也凉了几分。白灵捧了披风过来,动作小心地给她披上,生怕她着了凉。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陛下对您还是有心的,您又何必这样对陛下呢?到头来怕是委屈的还是您自个儿啊。”
文苏阮抬了抬下巴,任由白灵给她系上带子,语气淡淡地说:“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从她进了宫那一日起,她就不再为自己而活了。不过是一个给家族固宠的工具罢了,有什么好委屈的?
只是想起小余氏,她心里未免浮起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凉,她也说不清那是嫉妒还是同情,将陛下给推到醉竹小筑去,也只是她下意识地想帮小余氏一把罢了。
楚翊曾有一年想立她为后,却被言官以她与端王有过婚约为由给劝了下来。她尚且如此,又遑论与端王拜过堂成过亲的小余氏呢?
也不知道楚翊的口味什么时候能变上一变。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但凡是和楚恒有点关系的女人他都要纳进宫来,怕是端王一脉就真的绝后了。
5
炽热的烈焰熊熊燃烧,眼前是泼天的血光。
无数次入梦的男人似乎仍是最初的模样,手里提着剑,剑刃滴着血,一步步向她逼近。
“阿恒……”文苏阮觉得眼前的楚恒好陌生,陌生到让她打从骨子里感到无尽的恐惧。
楚恒提剑刺过来,文苏阮躲都没躲,任由那剑锋刺入自己的胸口。
没感觉有多疼,但是文苏阮还是落了泪。身后是温暖坚实的怀抱,是熟悉的,一直被她抗拒的怀抱。
楚翊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行热泪落在她颈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朦胧摇曳的视线里,她看到了楚恒眼中浓到化不开的惊痛。
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这一次是她的血。
“阿阮,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保护他,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楚恒眼中满是伤痛,长剑一指,便逼至了楚翊面前,弑君夺位的野心已然不加掩饰。
“可是阿阮,你知不知道,我走到今天,都是为了你啊。你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我筹谋隐忍这些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赢回本就该属于我的一切!阿阮,我想要你回来我身边。”
回?怎么可能回得去呢?
文苏阮看着眼前这个提剑杀来的男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陌生和恐惧。
胸口的伤好像这才开始痛起来,剧烈的疼痛侵入四肢百骸,几乎让她痛到无法呼吸。
“痛……痛……不要……”
白灵闻声,近前伺候,入了帷幔中,便见平时都睡不沉的文贵妃眉头紧蹙,满头冷汗还痛呼出声,似是叫梦给魇住了。
“娘娘,娘娘?”
文苏阮幽幽转醒,眼前纱帐浮动,光影明暗交错,她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什么时辰了……”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份喑哑。
白灵小心递了水,恭谨回道:“回娘娘,寅时刚过,时间还早,娘娘还是再睡一会儿吧。今日陛下万寿,晚间宫宴怕是又要折腾许久。”
宫宴……文苏阮的心头突地一跳,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而这种不妙的感觉,及至她到了宫宴现场后,瞬间炸开。
万寿宴设在灵犀台,红绸满院,玉砌雕栏,看着分明是热闹至极的喜庆,文苏阮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
这分明就是她梦境中的场面!
上首是帝妃之位,宗亲的席位中,端王府的位次又是排在最前头。梦中的楚恒,就是从那处站起身来,手中利剑出鞘,虎视眈眈地一步一步逼近……
文苏阮惊出一身冷汗。当初要筹办这场宫宴时,她懒得为楚翊的寿辰费这般心思,便借着身体抱恙的由头,将一应事务都交办给了穆贤妃,所以这灵犀台里是如何布置的,她事先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清楚地梦到灵犀台的场景,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她无法相信,曾经发誓会一辈子保护她爱重她的楚恒,会真的将剑锋刺进她的胸口!
可是……文苏阮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眼波流动间,心下便拿定了主意。
她招招手,轻轻唤了一声,“白灵。”
6
楚翊亲手给文苏阮斟了酒。文苏阮却只放在唇边轻抿了下,一滴都未入喉。
她目光落在席面上的某一处,愣愣的,似是发呆,又似是凝视。楚翊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刚好看见端王楚恒仰头饮酒的模样。
楚翊闭了闭眼,这画面其实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从小到大,文苏阮的眼里似乎就只有那一个人的影子。
在上书房念书时便是如此。他堂堂东宫之尊,在这小丫头眼里竟连半点儿位置都抢占不下,至今忆起当年旧事,也实在是让人痛快不起来。
“咳咳——”
文苏阮忽然呛咳出声,神情痛苦地捂住胸口,“陛下……”
楚翊一惊,身体的反应快过思考,揽过文苏阮纤弱的身子便轻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连声吩咐要传太医。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碟点心上,他便瞬间沉了脸色。
“宴席是谁筹备的?御膳房的管事都是死人吗?贵妃向来碰不得花生,这花生酥是怎么列进宫宴单子上的,竟然还敢送到贵妃的案上?给朕查!”
帝王一怒,席上的宗亲朝臣们哪里还坐得住,下饺子似的跪了一地。
“陛下,陛下……”文苏阮扶住胸口,艰难地喘息着,“臣妾无事,只是今日陛下寿辰,平白被臣妾给搅、搅和了,咳咳咳——”
“先别说话了,朕送你回宫!来人,传御辇。叫太医统统都去昭和宫候驾。”楚翊将文苏阮打横抱起,大步朝外面走去,留下跪了一地的宗亲朝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文苏阮是真的难受了,毕竟她实实在在地吃下了一整块儿花生酥。骨头像是被抽干一样,她浑身上下已提不起一丁点劲儿来,于是便任由自己靠在了楚翊的肩头。
这个怀抱,她一直是抗拒的。文苏阮没想到的是,真正让自己软下脊梁靠过去之后,竟会发觉,楚翊的怀抱和梦中那个一样温暖坚实。
“别怕,阮儿,很快就没事了。别怕,别怕,我陪着你呢。”楚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低的,沉沉的,还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楚翊勉力压住自己心头那刀割一样的疼痛感,强撑着不让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外露。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他绝不可以再一次失去她。
那种生命如流沙一般从手中逝去的感觉太过真实,楚翊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女人,好像要将她生生嵌入自己的骨子里,再也不能离开他一样。
他细碎的不带情欲的吻落在她额间和发顶,“不要怕,阮儿,我一直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文苏阮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楚翊捏碎了,耳边是他呢喃低语,却奇迹般地让她感觉好受了许多。
一时间,她的思绪竟有些恍惚。楚翊或许未必是个什么好人,但是此时他对她的担心,应该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她闭了闭眼,没有应声,眼前又浮现起梦中的场景。
文苏阮不知道那个梦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楚恒是否真的暗中策划了什么,但是她却知道,她必须得想办法阻止这一切未知的可能。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楚翊置身于危险之中,即便要伤害他的人是楚恒也不行。
文家世代忠良,忠君明义的家训早已刻在骨子里。文苏阮虽是女儿身,她也确实曾和楚恒关系匪浅,但是这都不能成为她将文氏一族的门楣踩在脚下的理由。
文苏阮告诉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成全文氏一族的忠良风骨罢了,与那人是不是楚翊没有任何关系。
而此时的灵犀台中,泰然落座的端王,将杯中烈酒一饮入喉后,便将那青瓷杯盏捏在手心,攥成滴血的碎片。
7
那日的寿宴草草便散了,楚翊留在昭和宫里,一连守了文苏阮三日,除却早朝时候,几乎是寸步不离。
文苏阮感觉有一种微妙的和睦流淌在她和楚翊之间,她有些新奇,也有些忐忑。只是她没想到,那种微妙的和睦,到底还是被打破了。
楚翊手中把玩着一块青玉牌,摩挲了一阵,便放到了文苏阮的掌心。
“爱妃心里,其实是有朕的,是吗?”
文苏阮闻言一惊,下意识地便抓紧了手中的东西。那青玉触手生温,纹路精致细腻,倒是让她慌乱的心神慢慢静了下来。
楚翊的问话,当真是难倒她了。当年楚翊不顾先帝旨意,不顾她的想法,将她困在这个深宫牢笼里,她是怨过他的。可更让她受伤的却是楚恒放任她自生自灭的漠然,她也因此而对楚翊更加心存怨怼。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她又怎么会见到楚恒那样冷情的一面?
可毕竟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怨,这些年楚翊对她的好,她也都看在眼里,若说有怨,其实也早就平息了。
如今梗在文苏阮心头的,却是那个真实到像是真正发生过一样的梦。她竟然愿意为了楚翊去死……她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面对楚翊,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了。
“陛下如何会有此一问?”文苏阮只好避而不答,又反问回去,“陛下心里,又是否有臣妾的位置呢?”
楚翊没有去看她的脸,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手中的青玉牌,缓缓开口,说道:“爱妃看这玉牌,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文苏阮不知道他是何意,然而仔细一打量,顿时心跳如擂鼓。那青玉牌上的纹路,分明是古体的“阮”字减了笔画。
这玉牌是从何处来,又是何用处?
“这青玉牌,是端王府上的东西。”似是看出文苏阮心中的疑问,楚翊便信口提了几句,“那日宫宴之上,爱妃应该不是误食了花生酥吧。”
文苏阮惊住了,像是木偶般动弹不得。
“你从小就吃不得花生,处处小心避着,从不敢碰,又怎么会辨不出花生酥的味道呢?还是爱妃你想说,你是看端王看得失了神,才误食了花生酥的?”
文苏阮没有说话,又或者说,她其实无话可说。
“阮儿,告诉朕,那天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楚翊俯身凑过来,长指勾住她精巧玲珑的下颚,力道不至于重到弄疼她,但也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文苏阮眼中沁出了泪花,一开口,也带上了哭腔:“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楚翊又凑近一分,狠狠地咬了下她苍白无血色的唇瓣,再一次逼问道:“告诉朕,你是怕楚恒谋算败露朕会杀了他,还是担心朕会遭逆臣谋害?”
热泪滚滚流出,文苏阮却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要如何解释那个梦,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楚翊的问责。
万分惊惧之下,文苏阮的眼前仿佛又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色。眼前的画面又和那日梦中的景象重叠,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看到了她自己。宠妃得意忘形,提我昔年婚约刺激皇上,我巧施一计让她失宠。
看到楚翊抱着她的尸体,在灵犀台枯坐到天亮。他脸上的热泪是真的,他眼中的悲痛也是真的。
文苏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头重脚轻,仿佛坠入了自己的梦境里。一瞬间便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自然也错过了楚翊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诉说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阮儿,只要你跟我说,说你是心疼我,你是不舍得我,我就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你跟我说一句就好,一句就好。”
8
文苏阮到最后也没跟楚翊说句软话。
抄没端王府,处死小余氏,一夜之间,外面的世界便已然天翻地覆。
端王楚恒被除名宗室,贬为庶民,圈禁青明别苑。
余淑妃复宠,穆贤妃着手筹备来年选秀。各宫小主心思浮动,花样频出,一时间后宫之中,好不热闹。
唯独昭和宫,五年盛宠不倦,如今终究还是冷了下来。
“娘娘,傍晚风凉,还是回屋歇着吧。”白灵捧着披风来到葡萄架下,温声劝着。
为方便白灵系带的动作,文苏阮习惯性地抬了抬下巴,一仰头,目光却落在那一串串成熟了的葡萄上。
深紫色的葡萄粒虬结成簇,表面蒙着层白雾,指尖一碰便也抹去了,露出饱满深沉的原色。
“葡萄熟了。”她轻声呢喃着,心中却也知道,这世间的很多事,并不都能像葡萄表面的那层白雾一样,可以轻轻一抹就清除干净。
可也有很多事,她并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那夜的泰元殿中,奉端王之命引诱陛下的小余氏其实并没有得手。
她也不知道,婧嫔还是婉仪时,虽被翻过牌子却从未承宠过。所以小产之说,不过是楚翊为哄着她高兴而默认的。
文苏阮不会知道,上辈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怀里是一种多么绝望的感觉。
她更不会知道,当时光倒转,当楚翊再回到他可以保护好她的时候,她却还是不肯接纳他,那种茫然无措有多让人心凉。
而这些事,楚翊都知道。
上书房念书时,先生来回走动的间隙,他总爱拿笔杆子悄悄戳一下她白嫩秀气的脸颊,绕一下她黑如墨玉的长发。从她身边路过时,他总爱调笑宠溺地叫她一声“小酥软”。
他从小就喜欢那个姑娘,虽然她眼中永远只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他曾天真地以为,只要用心,只要有爱,他就可以给她幸福。
于是他枉顾礼法,摒弃先帝遗旨,顶着不孝不悌的罪名,将她强纳入宫。
他是想要给她全世界的,可是她不要。
楚翊悲哀地发现,两辈子了,他还是没有办法给她幸福。那个叫“小酥软”的姑娘,只有在没有他的时候,才有可能真的幸福。
于是楚翊就开始强迫自己远离她,可他却仍然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他不再临幸昭和宫,却扛住了百官的反对立她为后;他甚至不再踏足后宫,却从宗室旁支里选了个孩子养在皇后名下,立为太子,亲自教导其诗书学问与帝王之道。
安和十年,被圈禁在青明别苑的前端王楚恒,筹谋数载,再起风浪,于春猎时伏兵行刺。危乱之中,楚翊将大半影卫都拨付到了皇后身边护驾。
他知道楚恒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等着一天,也等得够久了。
就连面对那支飞速朝自己射来的避而不及的冷箭时,他都可以做到平静坦然。太子在他的刻意教养下,对昭和宫恭谨从顺,绝不会有丝毫忤逆反骨。他可以放心地将江山交给他,即便他不是自己的血亲骨肉。
这些年来,楚翊千算万算,甚至将文苏阮的太后之路都算好了。却独独没有算到,这世上有一种悬而又悬的东西,叫宿命。
眼前闪过一抹刺眼的明黄,冷箭刺入身体的声音清晰又刺耳,楚翊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阮儿!”怀中女人的凤冠在阳光下耀眼极了,楚翊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已经被挖空了。
“翊哥哥……”文苏阮气若游丝地开口,一个久远的称呼,和着大口的鲜血一同溢出来。
楚翊感觉呼吸都是无法忍受的痛,嘴里却一遍一遍叫着她名字,“小酥软,小酥软……”
“我其实,早就,不恨,不恨你了……”文苏阮这样说,“我不疼,真的不疼……你不要再,再哭了……”
楚翊看着大亮的天光,却感觉全世界都灰暗了。他从前不信天不信命,也不知何为宿命,可现在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天道轮回里,总是有那么一些东西,是他无法改变的。
他从前没有留住的,重来一世,他还是没能留住。(作品名:《几番梦回与君同》,作者:诗想想想。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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