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考古的教育家(孩子想当考古学家)
在几个时间节点的场景中,我回忆和记录了“时代、他的表现、我的感受”。比如1950年,我13岁,父亲41岁。那时他似乎有些培养我的打算,我这个少年也感到“他是很棒的”。当别人不搭理我的幼稚表现时,他却很明确地表扬我“会提出问题”。我长大后每每想起这些言语,都把它视为指路明灯。1960年,我23岁,他51岁。他竟能从历史知识出发,从我所看到的基层民众吃不饱饭的情况出发,预感到国家经济有危机。这让我对他产生了几分敬仰。1966—1976年,我看到了他在特殊时期的负重和拼搏,看到了他赤诚的内心。到了现在,我才开始体悟到,他对子女诸多的教导中,最重要的指点——自己对自己的认可,这才是最大的成功。
天津“泥人张”制作的苏秉琦头像
他在日常与我的多次谈话让我感到,作为历史学者的他更加清晰懂得,要从历史发展的眼光、从总趋势上去审视事物、要求自己。他比喻说,不要看重“时令小菜”“应时小炒”和时髦歌曲,而要做出几道受大众长久欢迎的“传统小吃名菜”“大菜”及传世名曲。
我父亲很爱学生,是真切实在的。他把教学当作报国途径,认可“教育救国”的思潮和行动。实际工作中,他教学态度好,也来自原本就很乐意做教师,而且有一种重要的潜在思想:做人不是光想着自己为社会的创造如何,还要寄托期望于下一代,所以发自内心地喜欢和学生说笑聊天。1946年,昆明学生被军阀镇压流血,傅斯年站在学生一边,他很赞赏佩服傅斯年。1947年,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的学生们“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队伍途经我们宿舍时,他在宿舍大门口高呼:“热血青年啊,国家未来的栋梁啊!”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说:“我(在北大)看到一批批幼稚气未消的新生入学,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
他一向注意个性的发挥,曾说:“所谓的个性,也就是风格魅力。常说见文如见人,就是指文章表现出了写作人的风格特质,那是长期积累和逐渐修正、形成的,涵盖了他的道德修养、书中知识的积累与精神世界的提炼、社会活动的经历与经验,以及秉性的锤炼和提高。”
苏秉琦在侯马库房观看陶鬲。
最近我在一本口述历史的书中看到,学生们回忆说,苏秉琦讲的课“有些玄”。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还没有确切答案。一个很粗略的猜测是,他是想让学生们课下慢慢去思考吧。我记得他告诉我,读文献时要特别注意,作者做完了铺垫而写到了某个关键地方时,也许还有点什么话,话到了嘴边反而不说了。而你,就是要在这样的地方做下记号,在心里记住它。常说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里说的“门”,不是基础知识,而是那个表现迟疑、没向你交代清楚的地方。好的学生定会留意这里,感到有滋味有嚼头。
我父亲很热衷中国考古学要有中国特色,对此我也有些感叹。外行的我觉得,中国幅员辽阔,历史绵延不断,有丰富的文化遗存,在一个层位里就有可能埋藏着不同时代的器物,我们用类型学可以把它们按时间排序,这在国外是少有的。这必然地会形成我们的特色,也是活生生的客观事实。在人文科学里,考古学该是最有条件和理由出现中国特色的。
在写作后期,2014年4月24日,我有幸参加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主办的“纪念陕西考古——斗鸡台发掘八十周年”大会。1934年4月24日,徐旭生老前辈以及紧随其后的家父等人,勤劳奋战,终于在宝鸡有了“陕西考古发掘第一铲”,掀开了陕西考古史的篇章。在抗日烽火中,在国家危难时,考古学家们依然顽强地探究中国的古代史。我也更理解了父亲:是那个特殊的时代,造就了那个时代众多非凡的学者,他们又以非凡的成就回报了那个时代。
(本文图片均选自《我的父亲苏秉琦》)
《光明日报》( 2022年05月14日12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